【引爆吧!烈士】



一‧純粹的邪惡
「惡勢力」是一個統稱﹝像是科學小飛俠(科学忍者隊ガッチャマン,1972-1974)的「惡魔黨」,或是某個卡通裡的「怪人軍團」﹞。按照字面解釋,可以猜想到成群結黨的壞人,或是有組織的犯罪集團之類。


在某些類別的早期動漫裡,這個詞所指涉的範圍不但清楚、有效而且一致──任何一群壞人都可以被這樣稱呼而不至於跟其他人搞混。這得要歸功於這些角色總是能夠堅定且有系統地站在「純粹的邪惡」那一方。



「惡勢力」的可辨識度很高。我們隨便看見一個角色的造型,就知道接下來他將會三不五時就跑到人類都市裡頭作亂。科學(機械或生化科技)或超能力(遠古或外星神力)是他們進行各項活動的資本。破壞、暴力、恐嚇、威脅、偷竊、誘拐、掠奪、欺騙…是他們的慣用手段。而企圖佔領世界的動機有時是基於財富或權力,有時卻只是想要殺光所有人類。

這些壞蛋身上具有的「純粹的邪惡」,是一種極為單純的屬性。然而,當某些單純的觀點成立時,也方便讓製作人編輯另一套有趣的戲劇效果──讓不同劇目底下的腳色互相串門子演出。不過,如此單純的故事結構偶爾也有較為細緻的變化,只是比較起先前更加複雜的角色關係,似乎同時也呼應了「純粹性」的消逝:例如浪漫的怪盜魯邦三世(ルパン三世,1971-)相較於 「惡勢力」就要複雜許多──他既非「純粹的邪惡」,又不盡然屬於正義的一方。

名偵探柯南與魯邦三世在2009年同台較勁。


‧純粹的正義
這些故事的敘事方法底下,惡勢力總是首先發難的一方。在劇情的線性行進間,為達有效的抗衡,人類只能後一步取得力量並且試著後發先制。  



假如故事少了英雄,應該就會變成恐怖片吧!惡勢力囂張地發威之後,終於出現了站在受害者這邊的典型英雄人物。身為弱勢大眾的發言人,相對於「純粹的邪惡」,他們身上有的是大把「純粹的正義」。這類如同救世主般的角色,一肩扛起了替世人償還原罪與共業的使命而降臨人間。


為了方便交代英雄與人類的這一層關係,就算英雄是機械人、宇宙人或是神仙,還是要保持著一定程度的人類形象:小白獅王用人類語言和其他森林動物們溝通;而無敵鐵金剛除了擁有宙斯神像的外型以外,駕駛艙裡還躲著一個人;即便是最不像的摩斯拉也是一隻富有人性的巨蛾,身邊還飛著兩個人形小精靈。


此外,英雄在故事裡的出身,通常和邪惡組織有著密切關聯:有時是棄暗投明的改造人;有時是雙親遇害的小夥子;有時是拔刀相助的熱血青年。他們都在體會了非人的苦難之後矢志成為復仇天使,並且於過程之中不斷尋求各方協助來反擊敵人。


三‧ 純粹的力量
正義必然握有能與邪惡正面衝突的武器:



「身高198.7Cm體重87Kg…從太陽『霸王石』得到無窮力量,在他身體內,擁有哥魯干科學力創造出的神祕力量 … 『超級偵察器』從溫度及空氣的流量,準確地偵察到周圍的狀況,是超高性能的偵察器 … 『警告器』從大氣的存在探測出敵人位置,發出警號 … 覆眼狀的眼『千里眼』,看到千米以外的事物,有遠視能力,多角度捕捉目標、瞬間物體移動能力,在黑暗裡也看得到事物,而且可以鎖定目標 … 超級強化耳『超能耳』不單只能聽到五百米以外的聲音,更可以聽到超音波 … 『能量環』直接將能量吸入細胞,在使用必殺技時,一瞬間釋放出能量 … 改做筋肉『強化筋肉』擁有人類30倍以上的力量 … 保護了全身的強化甲『保護皮甲』使全身不受任何損傷 … 『無敵鐵拳』以秒速20Km的速度,擁有爆發性的破壞力… 將力量集中掌心的『無敵手刀』這必殺技是利用和空氣的摩擦,在掌心產生高熱 … 彈跳力是身高的16倍,達到30米,多種必殺技是源自這驚人的彈跳力 … 變身能源來自『變身腰帶』,其實是個強大的細胞,裡面裝上了太陽之石『霸王石』…我們來研究這變身裝置,從作出變身的動作,『霸王石』感受到變身的意志,發射出來的超級能源,經反應器強化,刺激特殊因子MBC,經過中期型態的草蜢人間,變成假面騎士Black,變身時使用的能源,會成為白色的蒸氣噴出來…」


壞人偷偷地聚集能源,好人只好緊跟著搜索其它能源 。這種精英式的、軍備競賽一般的拉鋸戰,和兩股巨力造成的衝擊場面,一樣是可看性的源頭。



一番鏖戰過後,經常伴隨著敵方潰敗的是一場大爆破。這代表著傾軋較勁之下正義一方獲得了最終勝利。英雄當場擊散了惡勢力囤積的力量,邪惡野心也隨著破滅的身軀煙消雲散。



爆破的產生無關乎易燃物質或爆裂物是否藏在怪物體內──無論是機械人、生化人、超人或是外星人,一旦輸了決鬥的下場就是自爆。這是將力量聚集與消散之過程有形化的最直接方式,也是告誡人們多行不義的下場 。 而英雄人物的可敬之處,一方面也來自於他替大眾承擔了不幸落敗時的自爆風險。


我們可以推測,自爆在此隱喻的是,繼「純粹的邪惡」與「純粹的正義」之後的第三個項目──「純粹的力量」。 



四‧重生
不過除了大獲全勝的結局之外,偶爾也會有英雄不小心命喪黃泉、同歸於盡或是死而復生的情況。


英雄所處的社會結構與惡勢力大不相同:惡勢力總是長期隱伏在暗處招兵買馬培養實力,並且在所有壞蛋出場之前,組織就已經教育好他們該有的、視死如歸的忠誠。惡勢力在一集電視劇裡至少可以派出一名訓練有素的冷血殺手。所以英雄非得要從基層開始不停地戰鬥,讓敵人一個個炸掉之後,大魔王才會親自現身決鬥。相反的,人類社會中的英雄通常是少數人,所幸他是菁英中的菁英,才能在一對多的殊死戰當中勉力支撐。在一些較複雜的劇情裡,結構化不足的民眾還有可能受到惡勢力離間而對英雄失去信心。


一名英雄所背負的是絕大多數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勢族群,從某方面來說,他是芸芸眾生微小力量的有形集中。這是戰鬥力源源不絕的秘密,也是一種去個人主義的結構塑造。甚至在重生的例子裡,無論英雄是否當真復活,即使在他死時後繼有人也能算是在重生的範圍裡──由於繼承人是群眾再度推舉出的新代理人,而他的基本構造與前一位大致相同。只要套上另一個群眾認可的面具之後,情緒更激動、力量也更強大新英雄就可以出動了!


五‧戰力佈署
當然,你可以說這種簡單的故事是設計給小孩子看的。不過,很難因為這樣子粗糙的理由就抹除掉這些作品的價值。事實上,從以青少年為服務對象的文化產品裡,更能發現人們期許自己將來應該抱持著何種觀點去看待世界。社會總是在某種心照不宣的群眾共識底下,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用故事或其它媒介向他的子民們傳遞一些觀念,因此這些內容恰恰相反是提供了未來式想像的絕佳材料。


循著《假面騎士》這類從小看到大的老題材,可以發現新版本的內容有了少許改變:就和魯邦三世的故事一樣,好人壞人之間的界線不再清晰可辨。「純粹的邪惡」、「純粹的正義」與「純粹的力量」開始複雜起來──雖然結局依然總是安全地收場,劇中偶爾還是會出現立場中立的幾位英雄之間爭權奪利的劇碼,甚至連主角也有可能本身就從屬於這種立場。以往單純的目標與執行方式不再簡單明瞭,個人主義的陰影取而代之充斥其間。


也許部份原因來自於人們要求故事內容更加細膩寫實;或者是當初那些唱主題曲和飾演英雄的明星們老邁之後,讓觀眾看到了另一番景象。無論如何,在單純的對比公式不再適任之後,可能反映的是某些外部構造的改變,因此我們不得不試著從頭再繪製另一幅戰力佈署來理解新的權力標界。


《假面騎士Black Rx》(仮面ライダーBLACK RX,1988-1989)主題曲與配樂主唱
──宮内タカユキ。


演唱《無敵鐵金剛》(マジンガーZ,1972-1974)主題曲的水木一郎。


前面是演唱《鬼神童子ZENKI》(1995)主題曲的影山浩宣,後面是《蓋特機器人》(ゲッターロボ,1974-1975)的原唱佐佐木功。

於1971年飾演「假面騎士1號」的藤岡弘。


六‧義肢與烈士





我們合理的懷疑,英雄與惡勢力已經秘密簽署了同盟協議。為了讓新勢力的力量滲透到人類社會,組織裡的科學家發明了讓人們更加易於融入想像世界的裝備。而這些如同「想像力義肢」的新產品,卻讓我們看見了少數烈士寧死不屑為之的慘烈景象。

勇敢的烈士們與螢幕之間存在著一些例外的關係詮釋。像是單槍匹馬深入敵營的「暴君‧右手君」在敵人的KTV裡似乎就不需要這些輔助道具:





為什麼他要在KTV裡比手畫腳,卻不好好地跳出來唱歌?為什麼要用自己的一隻手在螢幕前取代面部的表演?KTV的影音迷宮裡存在著一種制約作用,「暴君‧右手君」的確也陷入了這樣的迷障當中無法自拔。但是他那主體性的、不耐煩又蠢蠢欲動的右手卻不怎麼安分。我們可以在這些影片當中看見部份身體的頑強抵抗;然而,實際上也只有那截右手立志要做烈士,並且決心要潛入敵方當臥底。


假如「暴君‧右手君」的手段活像是一個嚴格控制想像資本的法西斯主義者,藝術家謝文娟的《樂悠游》就是更極端的自殺炸彈客。她犧牲了自己的右手,進行報復的對象是包括KTV在內所有影像遊戲。而這截赤裸的右手相當於烈士戰死後漂流在海上的屍體。只可惜英雄加上惡勢力的夢幻陣容分毫無損,甚至還將這段藝術家葬身大海的殘酷影像暴露給其他人看。




 『自殺』一詞顯得不那麼恰當,因為這樣的超越,給了烈士們一種勝利的感覺。戰勝他理當憎恨的那些人?我想不是。烈士們戰勝的是,從深沉的絕望裡散發出來的那種順從、痛苦和荒謬之感。」
──John Berger《留住一切親愛的‧七重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