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盈穎的繪畫參照對象】




再現式繪畫,建立在畫家雙眼與參照對象的互動上。不同於攝影擷取時間片段的能力,畫家與他的參照對象必須置身於分分秒秒不斷流逝的時間模式當中,共同依附在某種契約之下進行勞動。畫家一筆又一筆地做出調整,直到眼睛與心靈都認可畫布上所顯現的樣貌:這是一段合作關係的描述──是一段他所見過的、他所肯定的、站在看與被看之間的經驗聯繫。「就是這樣了!」畫家與他的自身經驗在歷經了協商過程之後方能停下筆。有時候,他會因為談判破裂而感到沮喪。或者,幸運的話,他會因為這幅畫相當深刻地貼近了這段經驗而感到滿意。





如同人際關係,這種經驗存在著複雜而且不可化約的私密性:我對某人的描述,體現出我與他/她之間一段封閉的單向迴圈,無法等同於另一人對他/她的認識與描述。即使在傳統的寫實繪畫訓練當中,所謂的「客觀」仍然只是程度上的差異──處於比較級的狀態。我們無從否認任何理想中的「共相」皆存在著主觀成分。




盧盈穎的繪畫與參照對象之間的聯繫,屬於另一種契約關係:她並不會花太長的時間去細細查看對象的外貌,但是曾經偶然一瞥的印象卻是她畫布上所有形式的開端。而接下來所做的一切調整,依據的並非是盡量貼近於這段偶然一瞥的經驗,而昰如同杜撰故事或編寫劇本一般──直接賦予它全新的形式生命。從畫家與參照對象的合作模式轉變為導演與演員的關係,畫作脫離了指涉對象與傳遞經驗的軌道,卻藉由對象的「形式基因」所提供的表現潛力,將勞動焦點移轉到畫家與對象在畫布上共同合作的即興演出。




不試圖描述她與對象物之間的某一段真實經驗,也拒絕討論客觀共相的存在,但這並不代表盧盈穎的創作路徑完全與現實無關。當畫家致力於描述自我與外界的經驗流通,這項行為透露的是人類自古以來肩負的存在式拉鋸──這使得他們樂此不疲地描繪出一幅幅物/我之間的焦慮界線。人們透過繪畫儀式不斷地祈求著能夠再度貼近這條界線、看清楚這條界線、甚至是慾求突破這條界線──期待能藉由繪畫再一次互相確認對方的存在,互相搜尋對方身上存在的認同感。




不同於這樣的訴求,盧盈穎所選擇的態度是忽略(但並非無視)這條界線,在經驗式的起頭之後,她們從未舉行過這類相互協商的拉鋸程序,如此卻使得她得以輕盈地穿越這道命題,從而更加專注於參照對象所激發的──繪畫行為本身的表現力。當她如同星探一般地尋找具有表演潛力的對象,這樣的繪畫訴說的是另一種關於真實的故事。



故事開展於一段現實空隙之中──那是一段植物蔓生的旅程:她擷取了現實經驗的種子,隨即將其散播在畫布之上,新的現實則由此空隙當中開展。這種嫁接與分株的權力,昰卡夫卡式的救贖──由苦悶現實當中掙扎而出的創造力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