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與《聊齋誌異》】


電視劇《聊齋先生》片頭曲:姑妄言之姑聽之 演唱:吳桐

子夜熒熒點孤燈 天上地下說鬼神 

花妖仙子筆中舞 狐狸精靈夢馳騁 

人生坎坷苦做甜 星移斗轉幻亦生 

姑妄言之姑聽之 為把真情留世人




蒲松齡(1640—1715)字留仙,號柳泉居士,出身家道中落之書香門第。十九歲參加縣、府、道考,皆以第一名考取了秀才。此後屢試不中,直至四十二歲才被推薦拔升一級補為廩膳生,七十一歲補為歲貢生*,四年後過世。一生以微薄田產、教書或幕僚維生。現存著作除了著名的《聊齋誌異》、《醒世姻緣傳》外尚有詩、文、詞、曲、戲劇、小說等。其中一些雜著內容涉及天文、農業、醫藥、教育等各個方面。而現今耳熟能詳的〈聶小倩〉、〈畫皮〉、〈陸判〉等許多故事皆出自《聊齋誌異》。


*廩膳生:由官府按月發給糧米或銀兩的府、州、縣學生員。歲貢生:當時最高學府國子監的學生 。







「見行者過,必強與語,搜奇說異,隨人所知」,「偶聞一事,歸而粉飾之」*
—鄒濤《三借廬筆談》

 *魯迅對此不以為然。


蒲松齡於三十歲前開始著作《聊齋誌異》,四十歲初具規模才寫了自序,到六十八歲還有增篇。據說有二十餘年時間為了搜奇說異,常於路旁設置草蓆煙茶,央請路人為他講述奇聞異事,凡說出鬼怪故事者可取一碗小米綠豆粥*。此書共四百九十餘篇,四十餘萬字,文體為筆記或短篇小說。蒲在世時,並未刊刻,僅在同儕間傳鈔。據說當時官至刑部尚書的王士禎出價五百兩黃金購其手稿不可得,依然推崇備至,為其題詩曰:


「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

*故事來源除了上述之外,也有改編自古書如《搜神記》等。





「集腋為裘,妄續幽明之錄;浮雲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託如此,亦足悲矣!」
—蒲松齡《聊齋自誌》

「聊齋」是蒲松齡書齋的名字,「聊」有「寄託」之意。蒲自稱《聊齋誌異》為「孤憤之書」,「孤憤」典出《韓非子.孤憤》取「憤孤直不容於時」之意,即孤高嫉俗不容於時而產生憤慨之情。*


*司馬遷的《史記》、韓非子的《韓非子.孤憤》等許多重要著作,都是作者遭際不幸,心中「有所鬱結」的發憤之作。

另外,蒲松齡也稱此書為「鬼狐史」。四百九十餘篇當中有一百九十餘篇卷末有蒲自稱「異史氏曰」加註,使用的是史書中的論贊類文體,寫法接近《春秋》的「君子曰」或司馬遷《史記》的「太史公曰」。魯迅則描述其文體特徵:「用傳奇法,而以志怪」。綜觀以上蒲以一種史書般的寫法來經營他的鬼怪故事,結構上用較為正規的格式納入以往被視為荒誕無稽的內容,就像冷面笑匠正經八百的講笑話一樣,如此雖然帶有些許諷刺意味,但對照起他的生平與創作自述卻更像是一種寄情於創作中的象徵性補償手法,亦或是某種期待能夠逃逸現實的掙扎。(假如當時蒲松齡考上當了官,也許會演變成老老實實的去寫史書或是管理政事,而非像這樣窮畢生之力生產奇書。)正如乾隆年間,余集在整理《聊齋志異》刊刻寫序,指出這部作品在「恍惚幻妄,光怪陸離」之中「托志幽遐」,有「微旨所存」。

觀此書中似乎可以幽幽見到兩種不同的信仰相互拉扯:其一相信秩序可以拯救現實;其二相信混沌可以脫離現實。這並非身處兩極背道而馳的不同政策,卻似面對問題時的兩個不同方案。此二者站在現實與虛幻的線上拔河,而令人躊躇不安的奇妙騷動則存在於兩者並置的作用之間。第一種出現在諸如〈考城隍〉〈畫皮〉〈勞山道士〉等篇章,還有其它一百九十餘篇有加註「異史氏曰:…」或是其它結構完整的短篇小說:這些故事偶有參雜史實而且都具有道德倫理寓意,強調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故事中的貪官惡賊必遭天遣。如此將希望寄託於虛幻之中的圓滿結局,就像是面對現實缺憾的積極防衛。而另一種大多出現在僅寥寥數語,如隨手筆記般的奇人異事撰寫上:這些故事結構大都掐頭去尾,卻極力將虛妄描繪得如同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的樣子,有如遁入混沌未知的虛幻世界來逃離現實挫折以求解脫。諸如〈耳中人〉〈宅妖〉〈蛇癖〉等皆屬此類。這兩者皆是建立於對應現實的態度之上,心理上的複雜象度也像撒出一張網般由此開展




最後,蒲松齡立下家規:「餘生平惡筆一切遺稿不許閱諸他人。」也許自始至終蒲松齡一直是個恪遵孔孟聖道的謙謙君子,即使《聊齋誌異》中可見隱約的浪蕩,然而其意識型態上依然講究正統正規等正確性,使蒲對其書仍然存有疑慮。但是若非忠於性情中這些遊走於邊緣的、期待著逸離不幸現實的自我掙扎,想必將無法牽扯出具有如斯獨特魅力的著作。





 《塵世樂園》(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1503-1504) Hieronymus Bosch

 要求一個藝術家「面對現實」總是很費工夫的。